2013-2-18 〈成為月亮〉 鄧小樺 （香港）

習慣黑暗。
當它降臨時
難免手足無措，但
別花太多時間。

習慣黑暗。
不再如兒童驚呼
謝絕床邊童話
因為童話
無關拯救或作戰
童話只是一種推延
延遲成長的疼痛
麻醉激烈敏感的心房
童話裝飾著黑暗

習慣黑暗。
多餘的信任
就收在隱密的鐵盒裡
（與湧動的傷感一同封印。）
極餓與渴之際
才拿出來望一眼
深深的一眼
像歷練的沙漠望向海洋
記起無數出賣

明白黑暗
它一直保持吞噬的姿勢
黑暗恰恰沒有顏色
無形體可觸
敵與我，人與鬼，愛與仇
接近雷同

分解黑暗
知道我們血液裡的黑暗
那種排除性，有時
我想親手扼斷某些人的頸項
掙扎，反抗，防衛
反過來著了道兒
所以，必須知道
黑暗的願望是什麼

操弄黑暗
像改變姓名
一般困難，一般容易
問題在於
眼睛疲勞

醫治我對光的思念吧
我是患懷鄉病的士兵
來，把我的血放掉
從它流淌的姿態
別人可以揣想海洋

衰老的恆星到底死去沒有？
我們還記住了它說過的話
一些諾言，一些價值，一束微光曾被放在手裡
自歷史的故紙堆中
揚起了細膩的塵埃
離我們這麼近，太陽在時差裡
回過頭來成為了黑暗

我們在黑暗裡等待
大聲唸誦太陽的失憶
抄寫一切被背棄的
我們有瘋癲的舞姿
太陽他們都不懂
一種不同的重力
已被發明出來
我們
很快
就要
成為月亮

沒有光源的月亮
灼盲人的真理
還在太陽那裡

因此我們是柔和的。

成為月亮吧
睜眼
我們已經看見
自己
複數的月亮
鋪滿了天空

不會和你一樣。
複數的月亮
複數的自己
唯有在黑暗裡
我們更清晰地知道了
自己的眼睛。
於是
在戰鬥之前
我們格外柔和

（刊《字花》第二十七期，2010.9。蒙作者准予使用，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