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人在中大的一天——重尋吐露的足印〉馮珍金（中國語言及文學系1976年畢業）

今天雖然是周末，我還是要上班去，可是上班的地方，不在港島區灣仔的辦公室，而是在沙田馬料水——中大校園。老遠跑到中大去，為的是——帶着一班中學生去作「文學散步」——重尋吐露的足印。

大清早起來，推窗外望，不陰不晴，昨晚一夜風雨帶來的憂慮，已一掃而空。雖然是五月，還帶點微微的涼意，正是「散步」的好日子。

以往，已帶過不少中學生往中大散步，然而這一趟，卻比較特別，除了一批中四、五的學生外，還有一群來自特殊學校的學生。
四十位中學生，是跟兩位領隊老師坐旅遊巴前來；特殊學校的學生，有的是坐專車而來的，另有幾位是由教師陪同下坐火車，再轉乘中大校巴來的。

大伙兒先在科學館前的「百萬大道」上拍大合照，然後才展開行程。由於人數比較多，我們分成兩組出發。

「碧秋樓」是第一站，導賞老師講解的是余光中的《春來半島》。已是五月，詩人筆下，「常被誤為洋紫荊」的「宮粉羊蹄甲」，美得令人分心的花兒早已凋落。然而，「台灣相思」倒處處可見，你瞧——「迎目都是一樹樹猖狂的金碧」，昨宵的風雨，帶來了「滿地的碎金」，「行人即使要避免踐踏，只怕也無處可以落腳。」稚嫩的學生，能理解詩人的鄉愁嗎？

信步前行，不遠處便是中大圖書館，朱銘的雕塑「仲門」矗立在烽火台上。遙望中大圖書館，躲在圖書館「啃書」的日子，彷彿又回來了。

耳畔響起了鄭鏡明的〈坐在中大圖書館三樓靜觀驟雨〉，詩中「敲窗的雨」，沒有在現實中出現，百萬大道上也沒有「高舉紅傘的女孩匆匆走過」，當然，「憤怒的菩薩揮白袖而去」的場面，誰都沒見過。

這首詩呈現的意象，雖然徘徊於寫實與想像間，但身邊的同學，在導賞老師的引導下，應該不難理解的。

林蔭大道之後，接着是新亞，坐輪椅的小朋友要改乘專車，其他學生則步行前往「蒙民偉樓」，轉乘電梯到新亞書院去。

在「圓形廣場」上，石壁上刻有歷屆新亞書院畢業生的芳名，找出老師的名字，尋覓老師的畢業年份，正是學生最感興趣的活動。

唐君毅先生的銅像，立在圓形廣場左側的草坪上。在這裡，讀的是〈承教小記〉。

有的學生讀着文章，靜心地聽着，他們能領會多少，我不曉得，但我知道他們用心在聆聽，這已經足夠了。播種者撒下的種子，有多少顆能茁壯成長，那已是後話。

有的學生遊目四顧，心不在焉，這也難怪，只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要他們明白「淡中在意，濃出悲外」的道理，了解小思老師對唐君毅先生的追念和敬意，談何容易。

「合一亭」是此行的終站。亭頂透明，旁邊植有竹樹，亭下設有石椅，亭前水池營造水天一色的效果，展示「天人合一」的意念，遊人多在此眺望吐露港。站在池畔，大家細讀王良和的〈吐露港填海〉——「吐露港，你的裙子愈來愈短了」敲響了警號。文章寫於二十多年前，但「填海的勢力無處不在」，如山火燎原，一直蔓延至今，「移山填海破壞山水自然風貌」，愈來愈嚴重，吐露港畔的填海地，觸目盡是地盤，處處塵土飛揚。

近年來，環境保育與經濟發展間的爭議聲，此起彼落。眼前的景像，實在令人感到無奈。

想當年，乘坐柴油火車上學的年代，在火車站旁划艇往烏溪沙的歲月，已一去不復返。

年輕的學生不知柴油火車為何物，對於王良和筆下這段描述「那是日落時分了，火車誤點，我乃步下月台，漫步海邊。潮水退得厲害，露頭的礁石，大小畢呈，綠綠褐褐的長滿了苔蘚，還有藤壺和牡蠣，微風一吹，腥鹹的氣息直薰鼻子，還以為自己也變成一塊礁石。」大抵亦只能憑空想像。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今年是中大五十周年，在百萬大道上，處處可見「傳承‧開創」的標語。

「傳火於薪，前薪盡而火猶傳於後薪也。」

多年前，小思老師在香港開啟了「文學散步」之風，帶動了不少中學教師仿效、參照，親自策劃，領着學生一起散步去，足跡踏遍中上環、灣仔、九龍塘、大埔……

記得當年隨着老師文學散步，在蔡元培、許地山先生的墓前，有誰想到，我們會站在唐君毅先生的銅像之前？當年在淺水灣，尋覓蕭紅骨灰的下葬處，站在鳳凰木的樹影中，看藍天碧海，何曾想到，如今站在合一亭前，遠眺吐露港。

今天正好是五月四日。

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北京大學學生振臂一呼，全國響應，校長蔡元培先生正是學生的支持者。

蔡先生已辭世七十多年，葬在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此時此地，還有多少認識蔡先生的人？更遑論有多少繼承蔡先生精神的人了！

望着四周青春的臉孔，我在想——

當年的熱血青年，如今後繼有人嗎？

想起了唐先生的話「你不息的工作，為的開闢你唯一之自己，所以工作之意義，不在其所有之結果，而在工作本身。」
教育是人影響人的工作。

作為教育工作者，我深信——

「人的年壽有盡的時候，但有些事情是超乎年壽的。他傳遞的信念，像盞燈，自有後來人，接着！」

*作者為教育局課程發展處中國語文教課程發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