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滿風雨〉 數學系二年級 季石

　　八時多，天色還像五、六點鐘般，黑沉沉的，雖然不知太陽怎麼爬不起來，但我卻不能不爬起來，開始一天的學校生活。

　　灰暗的天幕，再添上一點靑淡的顏色，就把大地裹沒了，不漏一絲光線。細看人們在這昏沉的天色下，如常的帶著傘子，獨個兒的 覓路，步子雖是顯得急促了些，但這天各人的心裏該沒有甚麼特别，祇是一盆春雨將臨吧！想著，雨眞的從天上掉下來，兇狠的、顚狂的擲下來。不久，等候的巴士 到了，於是收起雨傘，三兩步的跳上車子。

　　走進課室已是九點半，黃博士正努力講授課文。我一眼瞥見中間有一空位，於是輕輕的走過去坐下。朝身邊的許同學黙點點頭，便開始用心聽課。

　　「你有去送舊嗎？」休息時許同學說。

　　 「沒有，辦得怎樣呢？」我提高聲音回答，因為有些人在嬉戲，課室很吵鬧。

　　「很好，每級都有過半數人出席，大家也玩得很開心。你看這張送舊咭。」

　 　他遞過一張長方形小咭紙，白色的襯底，中央畫了一個頭戴四方帽的卡通人物，左右上方各畫了一團雲，左端雲中堆滿了七彩的物件，有車仔、屋仔、老婆仔①、 錢等，右邊的一團雲，祇在中央寫上「埋想、責任」四個字；這兩團雲就代表了卡通人物所考慮追求的事物。然後在雲的上端寫著：「你選擇那一個」，左右有兩個 選擇用的四方格子。

　　「這是系會的送舊咭，看了有甚麼感想？」他追問，一會卻自己接道：「你看這兩團雲，左邊多姿多采，它是如何 的實際、如何的誘人呢？反看右面的一團：『埋想、責任』，就是這四個字，顯得這樣抽象、空虛！」果然、一團令人感覺眞實，一團令人感覺虛假。面對那具體 的，我們許多時趨之若鶩，而面對那抽象的，則不嘗試去了解和擁抱。這時內心興起一陣感慨。

　　在許多人心目中，世界是如常平靜，香 港的經濟依舊繁榮，人們過著安定的生活，多數人要求的也是這不變的生活環境。我們就在這安穩的社會裏計劃自己的將來，找尋自己的理想；而將來、理想，可能 就是送舊咭左面的一團雲，那裏的車仔、屋仔……但是逆耳的聲音卻此起彼伏，有人罵香港人是醜陋的、自私自利的，罵這一代是「沒有愛過」的一代——那種可以 稱之為國家民族的愛；又說「九七」來了，我們應該醒覺，好好充實自己，作好準備為自己、國家尋求美好明天……平靜的社會，突然翻起千尺浪。我們能不聞這些 指責，能不開始反省嗎？

　　九三六年五月廿一日那天，很多中國人記下所思所感，匯集成《中國的一日》；茅盾形容為包含了從中國每一 角落所發出悲壯的吶喊、沉痛的聲訴、辛辣的詛咒和含淚的微笑。然而這時代的我們又能發出甚麼吶喊、甚麼聲訴呢？者，我們根本就看不淸何處是黑暗，分不淸那 些是卑污，那又何來吶喊、控訴和詛咒？又或者，我們早承認這裏的黑暗已非黑暗、卑污已非卑污、醜陋已非醜陋了。

　　下課後煩惱的思 緖仍盤據心頭，於是獨個兒上聯合。走在上山的路上，感覺到風雨有意的配合，從山路憤怒的撲過來，從頭上天空猛烈的衝下來，襲擊著山頭的花草、行人。到逹山 頂，盡入耳中的是瀟瀟的雨聲、颯颯的風聲，而眼前看到的，是打著傘子、拿著書本、疏疏落落、默默行走的學生。


註釋
①校園中有所謂「四仔主義」；即追求四方帽仔、屋仔、車仔、老婆仔這些現實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