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  哲學系二年級 植文

  每一天睡醒,除了梳洗更衣和吃早餐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到宿舍大堂看當天的報紙,《明報》、《信報》、《文滙報》和《東方日報》……

   但今天,卻有點特别,不是因為遲了起床,也不是因為沒吃早餐;今早的天空堆滿了厚厚的黑雲,重甸甸的,像快要壓下頭來。初夏的校園不單黯然無光,還像在 喘氣,沉重的、艱辛的,彷彿死囚從牢獄給拖拉往刑場的剎那,像被投進永不能見天日的地獄,沒有光明,連氧氣也沒有了!今天的特别,就在天氣和心情都是一樣 的,灰暗。

  十一時了,在大堂打開報章。血腥一頁的「香港屠夫」被判死刑……中國變節女網球手胡娜獲美國政治庇護後,中共政府立 即宣佈取消今年已定的體育交流活動,還聲言中美外交關係受影響,胡娜家人也公開要求美國交還胡娜回家……又一批學者前往北京與有關中央人士談論香港前途問 題,像是討論「港人治港」的方案……色情、暴力,這是混亂而又恐怖的時代;權力、功利,這是自私而又詭詐的一代;前景迷惘、瞬息萬變,這是徬徨而又無奈的 年代。靑少年問題是社會問題,社會問題是國家問題,國家問題是國際問題,國際問題是人類問題……

  「……七日的頭一日,黎明的時 候,那些婦女帶著所預備的香料,來到墳墓前。看見石頭已經從墳墓輥開了。她們就進去,祇是不見主耶穌的身體……」宗敎系的同學,在禮拜堂的台上,為我們叙 述二千年前古舊的故事。復活節假在上週已放過了,而每週五的崇基週會,今天由宗敎系同學負責。在他們熱情的歌聲中,述說著耶穌復活的故事,表達著「耶穌就 是道路、眞理和生命」的信仰……我坐在偌大的禮拜堂當中的一列柚木長椅上,前前後後都有十多排木椅。稀稀疏疏的坐了百多人,或許有二百人吧。

   上完第五、六節後,沿新亞路下行。風從前後左右刮來,漫天滿佈的雲比校園素樸的建築物更灰,燦爛一時的杜鵑花也披上一抹黯淡。一張掛在路欄的海報拍拍作 響。上面的宣傳字句提醒我,上一次中大開放日已過了三年,也就喚醒我,一個寶貴的生命,在前面轉彎處,在三年前剎那間殞滅了,換來的祇是一千元的罰款…… 新亞路盡頭左邊的路欄已重修妥當,一位師姐的音容也就慢慢被淡忘了。

  啊!許多記者、許多外界人士、許多學者、許多行政人員,還有許多老師和許多同學。最近中大常出現這種熱鬧異常的場面,校長說中大已獲國際稱譽,並承擔中國文化學術的重擔。也聽說下週的敎務會將通過「暫取收生制度」,相形之下,這大槪祇是一件小事而已。

  很多人,很多人又齊集在本校名譽社會科學博士所捐建的可媲美香港大會堂的增長學術文化活動的邵逸夫堂。前些時是著名的楊振寧敎授演講,前週著名導演岑範的「阿Q正傳」上映,上週是著名的朱光潛敎授演講,今天是著名的錢穆敎授演講,下次又是那位名人呢?

  在熙攘的內堂,找到餘下不多的一個座位。不久,閃燈亮了,馬校長在台上致詞。閃燈又亮了,亮得更燦爛,錢敎授慢步上台,開始他今天的演講。不到二十分鐘,我失望了,是對自己學了兩年的國語失望。悄悄的我走了。

   經過兆龍樓,已五時了。黑壓壓的雲下,灰沉沉的兆龍樓簷底聚集著數十中文系的同學。奇怪,不單崇基的,還有聯合和新亞的。探問一下,原來明天九時正開始 中文系預選,採先到先得的取錄方法。換言之,若想選修某老師某科目,就必須在限額內簽修,遲了閣下自理。在「鐵飯碗」制度和沒有「學生評核敎學」制度之 下,「擅長」學術硏究、行政事務或以中大學者身份關社的老師們,卻「被逼」留在敎學崗位,敎育莘莘學子了。再細問個中相熟的,方知他們有些打算明晨五時便 往碧秋樓排隊,有些準備三時便前往,更有些今晚携蓆而往。聽後,我向校園的天空仰視,沉甸甸黑壓壓的雲,我想,至少會下一整夜雨。九月選課的情景,今夜又 重演了。我想提議他們,不如全部不往排隊,或集體要求系方延遲改制,但見他們各自盤算的臉孔,敎我敢想而不敢言,我祇低聲叮嚀,記著帶備風褸和雨傘。

   走了,彷彿我旣不是中文系的,不走反而「多事」呢。在中大,「不多事」的人越來越多了。沿大學路獨個兒慢慢踏步。這條路今天好像特别傾斜,有一股力往下 拉。初進大學時彷彿很平坦,路旁的杜鵑也很艷麗,但今天仔細一看,卻脫下了那一抹光澤,還快要萎縮似的。培植的園丁往那裏去呢?也怪不得他們,負責任的應 該是泥土、水份和陽光嘛!嘿,很熟的語調。

  到了崇基,踏進衆志堂二樓,那裏有許多壁報板,有時也有些大字報,但近年來文娛性海 報佔了大部份。今天零落的有幾張大字報,其中一張像是喚醒同學,有位議員又重提「中大四改三」了,論點好像與七八年八一年差不多,大槪用的方法叫「久攻必 下」吧。又有些同學在另一張大字報相應提醒同學通識問題。好像除了大學手册有記載外,使我們了解和重溫通才敎育和通識制度的,總是在中大危難之時,而平日 同學都總是埋怨通識課程無用和累贅,阻礙了主修的功課。

  衆志堂晚飯後,返回宿舍。大堂電視機前總是坐滿了人,不過,還比不上播 武俠片時熱鬧的情況。一起看電視,是「非形式通識敎育」的一種——「泛通識敎育主義」如是說。今夜我沒有心情「接受通識敎育」。回到自己房間,掩上門,推 開窗,外面的樹葉沙沙地傾訴風的急和强。分不出天上的雲了,一片漆黑,仍感到窒息氣悶。

  終於下雨了,不是點滴,卻像是諸天神佛 一起一盆盆水倒下來。强風暴雨,風在雨中,雨在風中……「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在風雨聲中,我靜靜的坐在書桌 前,但我的心卻跳得更厲害。今夜多少中文系的同學會瑟縮碧秋樓旁?這樣捱風吹受雨打,為甚麼呢?我心有不忍,但不忍又如何?打開書本,讀書聲是有了,卻毫 不入耳。家事我當然關心,國事天下事至少也藉報章雜誌留意了,但身邊的事呢?

  我拋下書本,推開椅子,拉開房門,跑下大堂,奔往 電話處,撥電話給中大學生會。聽是有幹事聽了,答是有幹事答了,但最後還是說,關注校況是需要整體策略的,而且現在人手不足……我也曾擔任學生會工作,好 像我也說過這些話,我也因此越來越冷靜,而慢慢冷靜變成冷淡,而冷淡又變成冷漠……

  未有人類以前,風已在吹,雨已在下,天色也曾灰暗。但今夜,我特别感到風吹得很狂,像在嘲笑,雨下得很亂,像在嚎哭,而我的心情,比黑雲滿佈的夜空,更灰,更暗。

  記得中學時那位中大畢業的中文老師,曾提過杜甫的兩句詩:「不眠憂戰伐,無力正乾坤。」


(網上版:新亞社會2006,社工mssc一年級 曾偉昇 校)
〈灰暗的〉  哲學系二年級 植文 〈灰暗的〉  哲學系二年級 植文 Reviewed by 書寫力量 The Power of Words on 3月 15, 2013 Rating: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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