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它給忘了〉  新聞及傳播學系老師 朱立

  今天本應是平凡的一天,可是有那麼多人在觀察它、推敲它,看來它想[不]平凡都不可能了。這天勢必不朽,而我卻把它給忘了。

  四月八日是星期五,一個星期又快結束了,這天我沒課,新亞教職員聯誼會又有例行的茶會,是我以「茶」會友的時候:此外,似乎沒 甚麼可寫、可論的了。實在有點後悔,不該答應那位約稿的丁同學。有了!中午鄺振權先生不是要在新亞雙週會講「微型電腦對社會的影響」,而下午又有錢賓四教 授的「中國文化演進的幾個階程」嗎?太好了!電腦的普及只是時間問題,而中國文化的演進也非常重要,一古一今,只要去聽聽講,看看同學的反應,自己反省一 番,不就大文告成了嗎?這些都是早就想好了的,可是……

  也許是太傷心,老天爺嚎啕大哭了好幾天,今天上午又哭了,雷電交加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情緖才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從家裏趕回辦公室,人文館二樓的長廊濕滑得像溜冰場一樣,只好「慢」步前進,一經系辦公室便給系主任唤住了。

  今年,我們系裏變動最大;首先是朱謙敎授接長[掌]系務,把本系和硏究部的課程作了七年來第一次大幅度的修改,使課程更合理、 更學術。接著朱敎授返美,由鄭惠和博士接棒。我過去極少參與系裏的行政──非不為也,實不能也──而今年正好相反;朱敎授是我的老師,惠和兄是我的學長、 老友,兩位非常民主,且又新到中大,於是我就這樣義不容辭地「下水」了。

  惠和兄喚住我,主要是硏究院送來了報考本系的報名表,他要我一起看看。此外,硏究院通知的取錄名額似乎太少,而且和朱敎授在任 時提及的人數不符,於是兩人就找出了檔案從頭徹查。然後和硏究院的梁演麃先生通電話,討論後決定向硏究院爭取增加名額。等惠和兄把備忘錄寫好,一看錶,已 經十二時五十五分了。許多人不喜歡行政工作,自己旣不熱衷也不擅長,而今年是深深體會到不喜歡的原因了。 乘著沒雨,跑到「雲起軒」吃我的簡易午餐──檸檬茶、三明治夾牛肉。「雲起軒」的牛肉麵在校園裏小有名氣,平時我們來晚了,多半只能望「麵」興嘆,但今天 人卻相當少。擠進了著名的「第二枱」,勞、劉、魏、逯等諸公正在高談闊論,今天的話題是胡娜。由於美國給與胡娜政治庇護,中共作了非常强烈的抗議,終止與 美國的文化體育交流,並且指責美國是霸權主義,「勾結台灣的國民黨特務誘騙胡娜」。大家都認為中共反應過份,給人一種完全不瞭解國際情勢之感。從美國的立 場看,他們巴不得不管胡娜這種事,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勾結台灣來誘騙胡娜」,而胡娜亦有足夠自主能力,更談不上甚麼「誘騙」。中共的做法當然另有打算:一 方面警吿美國下不為例,其他國家也别跟著學;另一方面則警吿自中共到外國的人員,可别亂跑,跑也是沒用的。國際間和人際間的關係至少有一黙相似,那就是 「無欲則剛」。中共與美國交流,中共獲益遠多於美國,此乃不爭之事實。「胡娜事件」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如今中共卻「小題大作」,搞大了又達不到目的,只 有叫别人更看穿中共是個紙老虎,這實在是「搬石頭打自己的腳」。中共與美國的交往始於一九七一年的乒乓球,如今則受阻於網球,「始於球而阻於球」,不知是 否也算天意?

  「雲起軒」的牛肉麵固然好,但「第二枱」的談風則更好,天文地理,學術的與吹牛的,無所不談。大家的檸檬茶可能越沖越淡,但談 興則一定越來越濃,差不多每一次都欲罷不能。除了談胡娜,大家還談了個别系裏的瑣事,以及《七十年代》裏的文章。「雲起軒」是新亞書院敎職員聚會之處,它 提供的服務不多,歷史也很短,但素質卻很好,因此成了同事見面談天說地和爭論學術的地方。如果不到這裏,我大槪要少認識一半同事,這一切不得不歸功於「雲 起軒」這個好地方,尤其是它的小吃。

  回到辦公室,批改姚霞同學的論文初稿,她正從意識型態和組織等方面探討中共新聞裏出現「假話、大話、空話」的成因。批閱後,正 想翻翻書,張結鳳同學來了;她手裏拿著一大疊電腦輸出紙,臉上堆著笑,顯然她的硏究也有了進展。張同學把「人民日報」和「羊城晚報」做了很詳盡的內容分 析,她想知道港澳給這二家報紙寫成甚麼樣子了。從電腦輸出紙看來,張同學的收穫非常豐富,許多假設都得到印証。與張同學一起討論了幾個圖表,然後叫她 “recode”幾個變數,再做一次,以求獲得更好的結果。

  同學做畢業論文在系裏有數年,除了少數同學偸懶、不下功夫外,大多數都非常認眞,且每年差不多都有五、六篇可達碩士論文的水 準。大學有老師指導寫論文,這恐怕也算是中大學生的「特權」,據我所知,這在許多大學裏是夢想不到的。指導學生做論文一定增加了老師不少工作,但同學卻可 以將理論與實際結合,從做中學習,收穫實在是很大的。

  和張同學討論論文的時候,給電話打斷了兩次。一次是「東方日報」的黎姓記者來電,問及對「支票簿新聞」(checkbook journalism)的看法。我說有錢才能採訪到新聞,這是對新聞來源的控制與壟斷,是不道德的手段,而又常牽涉罪犯,往往把罪犯渲染成大英雄,自然就 更不應該。第二次是「當代亞洲硏究中心」鍾奇源先生打來的,他和我討論些有關中心通訊出版的問題。

  因為一直沒停下來,絲毫不覺時間飛逝。快要和張同學結束談話時,家裏的兩個小鬼衝進來,吿訴我內子要我到大學門口接她。低頭看 錶,已五時十五分。趕緊收拾東西,鎖上房門,帶著兩個小搗蛋開車經新亞路,北斜徑下山。抵潤昌堂中央道時,看見一大羣人自邵逸夫堂走出來,這時才猛然醒 起,錯過了錢賓四先生的演講,也把這「不平凡的一天」給忘了。


一九八三年四月十一日追記於香江瞥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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