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三月天〉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教師 徐霞

　　今年天熱得早，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一早開得煙粉迷離，但沒過一兩個星期，三月的潮濕悶熱與陰冷同時來襲，日温差極大，看著校園裡女生熱褲下雪白的大腿，忍不住擔心她們會不會著涼？前兩天中午時分一場昏天黑地的暴雨，把杜鵑花淋得顏色盡失，未圓湖、本部校巴站那些盛放的花事，已正式進入告別的姿態。

　　那些熱褲女生看來還能挺得住，早上八點半的課，當我到達教室時，已有三分之二的同學準時到了。這是一門大一學生的必修課，要不然，我想沒甚麼同學會那麼給面子一早爬起來上課。因為，他們通常晚上一、兩點、甚至兩、三點才睡。年輕人當然有無數的青春可以揮霍，這些學生忙著上莊、忙著宿舍活動、忙著做功課、忙著兼職，忙著戀愛，忙著Facebook， 忙著WhatsApp……能趕大早，在這種陰陰濕濕的天氣下，八點半準時坐在教室裡聽課，做老師的，要滿足了。接下來的重任，就是要調動全部熱情，保證內容生動活潑，不要讓他們打瞌睡。因為在教室中存在的，往往是同學的肉身，而不是靈魂。

　　今天講寫作，其中有一篇和同學一起分析的文章，是香港作家杜杜的〈鴿子〉。文章講到作者如何羨慕鴿子，說這種生物如何自由自在，神氣、幸福，然後有一天作者在街道上看到一隻鴿子被碾成一餅泥，兩翅張開的情景後，明白了所有的生物都有難逃的大限，無所謂羨慕不羨慕。做老師的，當然要運用現實生活的例子來引導同學，便說人不都渴望成為有翅膀的鳥，可以自由自在在天空飛翔嗎？不是有首歌叫做「我是一隻小小鳥」嗎？趙傳唱的，是九十年代的經典。台下的同學一臉茫然，於是我便哼了兩句：「我是一隻小小鳥，想要飛卻飛也飛不高……」全班只有一個女生對我抱以認同的眼神，呵，我找到了同代人。這些九十年代的流行經典，在這群九零後的同學心目中，從來沒有存在過。看來在這群十來歲的年輕人心目中，三十多歲的老師已是過去時代的人了。是啊，在這種春寒料峭的日子，有資格穿熱褲小背心的，有資格對趙傳報以茫然眼神的，是這群青春無敵的大一新生。

　　連續上了三節的課，作為一個三十來歲的過去時代的人，的確很疲累。幸好這座新落成的康本樓，這學期開了一間社企咖啡店，看著外面陰濕灰暗的未圓湖，自己衣服又穿得不夠，不想生病，還是呆在這座大樓裡吧，因為接下來約了和中文系的輔導學生午餐，吃完飯後，一點半，還有三節的課在這裡上。要努力加餐飯，才能應付在這種天氣下，一天共六小時的教學。

　　WhatsApp（沒有智能手機怎能生活？）中陸續傳來輔導學生的訊息，「老師我不能來了，我生病了」、「我有事」、「我昨天通宵做功課，累死了，起不來……」如是，六名學生來了兩名，其中一名美麗的大眼睛下掛著兩個深深的黑色大眼袋，還有一名臉色灰黑，哎，同學都向我訴苦，為甚麼生活那麼忙！累死了，累死了，平均每天只能睡四小時呵！問他們復活節的計劃，都說有兩大工作，做功課，睡覺。三月的香港有很多好節目，電影節，藝術節，同學有買票去看嗎？兩位曾經生動活潑，而今神情木然的女生嘆口氣道，哎，沒有啊。心思還在想著如何完成大學英文課的作文大綱呢。

　　完成了下午三小時的課後走出教室，康本樓的走廊中貼滿了各學會、各組織的宣傳海報。最吸引同學的不是那張「關懷中國交流營」的白色巨大海報，而是四張連著的商學院系花系草選舉海報。每個學院派出一男一女出來競選，海報上的同學造型每一對都像是熱戀中的情侶，他們的衣著打扮，姿勢背景，像是城中流行的婚妙攝影。起初我還在想，為甚麼不能有其他的想像與風格呢？為甚麼都這麼單一呢？後來一想，年輕時代最美好的想像是甚麼？當然是戀愛！更別說是在這種想依偎取暖，想雨下共傘的濕潮陰冷的春天了。

　　特別是3月21日中大的這種春天，教室外的未圓湖，一身煙雨迷濛，湖上粉紅的蓮花已開了，我心想，下星期「大學中文」課程的「中大文學散步」，未圓湖的杜鵑謝了，可否帶同學來賞蓮觀魚呢？不知道又會不會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