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再談時間似是無用〉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三年級 李薇婷

  「從水裡打撈出來的袋錶正指著十一時五十五分,而我們無從得知準確與否。因為陰天,沒有太陽,所以無法從陽光的角度判斷時間。而且,根本無法知道,袋錶指的是不是午夜十一時五十五分,那即是整整半天的時間誤差。當我還在徒勞地思索著這些的時候,袋錶的指針已經走到十一時五十七分三十二秒的位置。不,是三十三秒。不。三十四。不。栩栩,你要知道,要分毫不差地跟隨真實時間加以描述,是絕無可能和十分無聊的。」

  董啟章《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三月二十一日。星期四。看一看手錶,剛剛過了零時零分這類似是有象徵意義的時間點。此刻我正身處進學園裡,閱讀著自己所寫的中文系畢業論文。由於論文指導老師突然有要事,原定於今天十時半的論文指導課取消了,於是那些疑似上傳功課的死線也突然失效。

  於是,在這一刻,再談時間似是無用。

  我關掉指導老師傳來的手機短信,立刻倒在進學園那些被我堆砌得像堡壘一般的軟軟的墊子上,試圖放鬆因為長時間坐在電腦前戰戰兢兢打論文而變得緊繃的肌肉。是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成為這三年中文系生活的小小的總結與感想。大大小小的導修死線、論文死線,甚至是繳交學費和資助表格的死線,都成為暗埋在時間裡的惘惘然的威脅,逼使我在大學一年級下學期買了一隻鋼帶精工錶。大學三年,這隻精工錶悄悄地默默地陪著我渡過許多日子,它甚至承受了我一向對待這類「身外物」的溫柔與暴烈──既視它如同至寶地天天戴在手上,天天都擦拭著水晶錶面,卻又從來不會因為它身上多出了一道或深或淺的劃痕而悲傷,仍然偶爾把它放在滿是零錢的口袋裡,任由它因為我走路時大腿間的震動而與零錢撞擊出「叮叮噹噹」的聲響。精工錶的安靜成為了我的被時間威脅時最好的伙伴。

  這刻我再次凝視手上的精工錶,才發現錶中指示日期的那個白色小正方格裡的日期,與手機上顯示的日期並不一樣──明明是二十一日,錶上卻指示著十八日。打開手提電腦,日期依舊是顯示著三月二十一日,一如進學園中所有電腦上顯示的一樣。電腦上的日期不會錯,畢竟是與國際時間看齊,每次偶爾的錯亂,只要調教成網絡自動更新,錯置的時間又很快被撥亂反正。然而在我手腕上這隻精工錶卻對準確地指示時間表示拒抗。我嘗試扭開精工錶面左側的調節按鈕以便調整日期,然而這細小的按鈕大概早在我一曝十寒式的溫柔中失去了功效。

  三月二十一日本來如此平凡,我應該照常在進學園裡追星趕月地修改畢業論文,然後在太陽喚醒天空前離開,趕回宿舍裡任性地推一推熟睡中的情人然後互抱入眠,再於早上睡眼惺忪地會見論文指導老師,聽她把我這份乏善可陳的畢業論文描述得閃閃生輝,再把多次修改後仍然出現的沙石挑出來使論文更近完美。這一天,或者是這一個星期,這一個月,這一年,甚或是這三年來,時間使生活成為永劫回歸的一個圓,三年前的三月二十一日與三年後的三月二十一日可能根本沒有分別,生活仍然是生活,就像三月二十一日之後是三月二十二日,三月二十三日。然而我喜歡這種平凡,生活太戲劇化本是無益,就像是指導老師傳來二十一日不用會面的短信,竟然使我無法再雄心壯志地修改論文。

  再看看精工錶,已是凌晨一時正,而再談時間似是無用,反正明天不用早起,就讓我任性地相信精工錶上的時間並無誤差,相信我正身處三月十八號的凌晨裡,相信所有的死線都失去了原本的功效。我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件,拿起手提電腦和書包,慢慢地行經百萬大道走回新亞,準備在情人的懷裡共度一晚充足的睡眠。諷刺的是,當我產生了這個念頭後,又再次落入分秒必爭的境地。

〈而再談時間似是無用〉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三年級 李薇婷 〈而再談時間似是無用〉  中國語言及文學系三年級 李薇婷 Reviewed by 書寫力量 The Power of Words on 7月 07, 2013 Rating: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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