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崇基中文糸1974年畢業 何兆華

　　一個闊別十多年的香港同事黃老師無端入夢：一路上纏着他追問股票貼士，卻被這裡三五年青教友穿插打擾，驀然醒覺……時近清晨五點鐘，便開始了新的一天。

　　也許老了，自覺別賴床，強睡無益，倒不如起來作業。來一杯白開水，暖暖心頭，清清腦袋，想到夢境怪異，因早不問股事，來美成了 基督徒，已不望發橫財，昨夜在電視租看麥迪文「我們買了一個動物園」，我沒有這種狂想，不過近月夫婦想替小兒子打算來年博士畢業便成家，要立室，便幫忙找 樓房，算首期，潛意識便亂起來了。舊金山樓市復旺，偶有賣盤，便爭相投標，價高者得，看樓的大多像我們這些父母，人同此心，中外無別，爭不易，急不來，房 產經紀何西相約明午看新樓，希望成事。

　　和往常一樣，這時段最好是繼續翻譯「戰爭與和平」。拿破崙大軍直搗莫斯科，俄軍主帥克托佐夫獨排眾議，傳令撤軍空城，羅斯托夫 家寧棄財物，運走傷兵，在路上，娜塔莎望見彼埃爾，仿如隔世，她因與他重逢而欣喜，他因她重生的魅力而迷醉，知悉他堅定留下，她呼叫：「但願我是個男人， 我定要留下來和你在一起，這多好啊！媽媽……」一小段已關涉歷史、理念、人情，托翁體味深厚。枱上六種譯本(三中二英一日)，優劣無遺，中譯最爛，時不成 文(「戰爭是向人類意志要求和對上帝法則服從的最痛苦行動」，見第三卷九)，蘇珊桑塔等強調翻譯即創作，清晨空氣使腦海澄明，一字一句便浮出來，只恨不懂 原著俄文、法語，也沒有余光中、古德明等才識，反正自娛，心足了。

　　剛撥上夏令時間，朝陽要七時許才肯出頭，天空漸澄明，妻子也起來在廳中晨運，是早餐時候了，今天方包、牛奶咖啡外，多了五家姊 回港奔喪前送的疍黃番薯，邊吃邊開啟電腦，瞄瞄氣温、新聞，隨取照相機，將昨午拍照，下載到臉書去：健、誠二孫在校班際歌舞表演，是春季假期前的聯歡活 動，星期三，父母、祖母却在診所服務，我這個閒人便到場錄影拍照，雖是幼稚班和二年級，卻訓練有素，全情投入；當天最喝采的是唐校長、老師和家長的餘慶節 目，他們扮那韓潮星跳舞，肥佬變胖婦，贏得全場笑倒，滿堂歡樂……將歡樂下載，好讓親友共賞；上周，大兒子在教會團契分享睡眠窒息症常職，也下載了；千里 共電腦，資訊科技產品拉近人的心眼，真多謝無數默默的耕耘者。妻子近月才捨得退休。她在華埠老人住宿中心服務十多年，捨不得那羣可敬可愛的耆英，看着他們 晚年能安老自助，與他們共渡每一天，共慶每一個難忘的節日，比親人還親近！現在退下來，人退心不休，事奉、酬酢、家務外，每周在診所充任姑娘一天，分擔兒 媳的工作，昨天又開始参加社區中心的排舞活動，自知手脚不協調，下周仍須努力。今天打掃門庭，澆灌後蔬果花木，午膳後，又帶老夫同往金門公園長者中心，参 與卡拉伴唱活動；這裡年過五十五歲，便可報名玩耍，有太極、繪畫、橋牌、首飾製作、麻將甚至日語班等，伴唱室內二十餘眾，中外咸集，我們雖是新丁，也須輪 候，算計下去，每人約可獻唱兩首，幸好高手不少， 極視聽之娛！你唱Born Free，我和My way，有腔有調，一對日籍夫婦耐性等待個多小時，唱的情歌，宛如李賀詩歌「城頭長向城頭住，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纏綿浪漫。太座揀唱蔡琴的 「南屏晚鐘」，有點兒失準；我唱了陳百強的「今宵多珍重」，旁座耳語，仍惋惜這位年青人早逝，珍重反作歎息，人生真像前一位所唱的「我是一隻畫眉鳥」，只 因身在籠裏，飛也飛不了啊！今天在新環境，走了腔，「唔啱音」，有點兒失準，幸好還不似臘月的雄鷄(莫言戲謔教師語，見小說「歡樂」)，騙來熱情的三五掌 聲。

　　星期四是二人世界的日子，不想下廚，便随意覓食。日落區餐館林立，今周稻香村椒鹽蟹平賣，多添二小菜，二十塊錢，比自家煮食還 便宜，更不加味精，吃餘還夠兩餐食用。曾看古高柏林影展厨餘短片，說地球每天超過二萬五千人餓死，便不敢暴殄。飯後回到家門，夕陽西浮太平洋上，朱自清改 寫得好：「但得夕陽無限好，何須惆悵近黄昏！」但聽說夫子在解放前餓病離世，西風拂面，不禁有點兒惘然。

　　於是家事、天下事，不能不關心。如在香港，慣性收看新聞、劇集，這天，奧巴馬總統，習近平主席，一在以巴一在俄，不約而同激勵 未來年青棟樑，努力準備當家作主，此時此地，別是一般滋味。而劇集「心戰」，鄭少秋終放下搜尋二十多年前遭綁架的四歲女兒，終悟到珍貴那四年共渡的時光的 道理，感謝造物主宰，祢創世，祢賜下世人家庭、工作和安息的福份，可惜……

　　夜闌人靜，今天最不想做的，是靈修的功課，今天最不願想的，是六十年來骨肉共渡的時光。明天是四哥在港大殮的日子，姪兒說，你 離去前信了主，多年心硬，是神的使者還是聖靈感動……翻讀詩篇三十九，說世人行動實係幻影，世人忙亂，真是枉然，我們此生祇是客旅、寄居而已，「因我們所 遭遇的是出於祢, 我就默然不語」，方死方生，存乎一念，願懷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