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星期四)：中大人的一天〉 新亞哲學系1974年畢業 王耀宗

　　今天需要起床特別的早，約為七時十五分左右；為的是送太大Anita去柴灣的一間中學，出席她為該中學的英文老師主持一系列的英語提升的教學活 動。八時正就要開始，為了方便她我就被迫犧牲一些的睡眠的時間了。她說，數年前，自從英語作為教學語言政策微調後，教育署給每一間中學數十萬元作為提升英 語教學之用；取得了款項的中學就可以大派用場了；而從事英語教育專業人士，就變得十分吃香了。A來到學校，參與座談，與英語教師談談如何提高英語教學的技 巧；有時則觀察英語教學的實踐；有時則與老師談談學生學習英語的問題等等。已經來了三個多月，每週二次左右，再多來幾次，這樣的顧問工作就要結束了。她希 望這樣的項目對中學、教師及政府三者都有幫助。

　　拋下了A，就往葵涌東華東院主理的一間老人護理院開車而去。時候尚早，車速不快；天色朦朦昏昏的，似要下雨但又沒有烏雲，令 人覺得心頭像打了結一樣，頗不舒服。在駛往中區的東區走廊高速公路上，遙望觀塘區中的高樓為重重密霧封鎖著，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老媽子住的是政府資助的 老人護理院，設備良好、人員足夠。老媽子等了四年才可以搬來，令我的經濟負擔舒了一口氣。之前，她住在柴灣的一間中等水平的安老院中，每個月也要七八千 元。前幾天，護理院的姑娘來電，說中文大學發展用動物來治療腦退化症，希望老媽可以參與這個實驗，如果答允，有一張表格要簽字，有空來儘早簽。到達簽完 後，去大廳望望老媽。她患老人痴呆已有兩年了；住老人院已超過六年了。開首的四年，還有認知意識；近兩年，已完全不認得我了。每次進老人院，都糾集了很多 的思緒：看見週圍坐著白髮蒼蒼公公婆婆，心底自然浮起一股憐憫之情；另外還有一股寒念，如果到某一個歲月，自己終將面對同一個年老的命運，這個日子實在離 現在也不遠；到那時候我倒希望自己能夠痴呆得認不到人也。除了痴呆之外，老媽的生理狀態尚算不錯，幾十年來她似乎沒有做過手術。她在十多年前，膝部退化， 本來可以施手術補救，但她怕手術弄癱她，堅持不做，結果要提早坐輪椅了。由於多年沒有運動，雙腿早己萎縮得不成腿形了，老人院的定期物理治療也幫不了多 少。在老人院，年屆八十多的老媽僅屬中年，可知香港的老人之長壽了。

　　離開老人院後，駕車回大學。下午一時半約了一位學生來談畢業論文(Senior thesis)的事宜。約十年前畢業論文是必修課，每一個取得學士學位的學生都要寫一篇論文才可以畢業。後來學生的語文水平愈來愈差，而大學的研究任務也 愈來愈重，願意指導的教授也愈來愈少。於是將畢業論文改為選修；現在選這科的不足畢業生的十分之一。來約談的是一位來自大陸的上海學生。他是自費生，是四 年制的。他勤奮非常，拿了六七個獎學金，積累的GPA是4 之3.7，成績非常好，差不多每科都取得A-了。他選了個「中國精英政治」的題目。這個題目新鮮熱辣，經過去年的中共十八大以及三月的人大，中國的新領導 層巳經選出。我告以論文撰寫最重要的是題目以及研究問題，兩者並不相等；其次是文獻研讀(literature review)以及搜集資料的方法(methodology)。現階段分析架構並非最重要的，只要有一個有趣味或有意義的問題即可以了。我叫他就這些方 面，寫些東西給我，就當第一章的內容；這個學生平時頗為寡言，聽了之後也沒有多問，不過我對他卻是放心的，相信不久他可以交上功課了。

　　學生離開後，望望掛在牆上的時鐘，已快接近三時了，三時半有兩小時的課「現代政治意識形態」，今天開始談「社會主義」。多年 的教學實踐形成一種習慣：在講課前半小時，我會稍為思考一下講授的內容，特別開頭的五分鐘；如果開頭開得佳，其後就會一帆風順了，演講就像寫文章一樣。我 談的社會主義主要的還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原著思想，在馬克思方面，分為年青馬克思及晚年馬克思；其次還談及恩格斯晚年民主社會主義的點滴。談起社會主義的發 展，的確是令人欷歔的；到了廿一世紀，社會主義已經是煙消雲散了。從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革命成功(一九一七的蘇聯)到一九九零年蘇聯崩潰，約七十餘年而 亡，顯示了社會主義的思想及實踐俱出現了本質性的疾病。自稱社會主義的中國更是掛羊頭賣狗肉，蛻變成為國家／權貴資本主義了。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蘇共一起改革，蘇聯因民族分裂以及實行過速的市場化而亡國，中國實行「政治硬，經濟軟」的路線而令經濟增 長。三十多年後，俄羅斯拋開東歐諸國，鎮壓民族分裂主義，經濟大波動後，猶如鳳凰重生，其政治、社會及經濟重燃生機，其出現的問題比中國少很多。俄羅斯已能全民選舉總統，政黨自由組合，醫療全民保障以及教育全民免費。相反的，中國的情況呢？香港這麽近內地，稍為清醒的人心裡有數吧。真是歲月催人，兩節五十 分鐘的課已令我喘不過氣來。

　　六時多駕車回家，天色已昏黑了；屯門公路上不時撒下些驟雨。一般來說，六時多是不用開車頭燈的。空氣濕度頗高，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一段日子，令人鬱悶，振作不起來。

　　回到家裏已是差不多七時多了。今晚我會觀賞二十多年沒有間斷的電視節目，明珠台的《六十分鐘時事雜誌》。

　　9/04/2013訂稿


*作者現為嶺南大學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系教授及系主任。